帝王及后妃宗室一般都有谥号,但不是所有的臣子都有得谥号的资格,而平民及妇孺得谥更是少之又少。先秦时期,各国国情不同,谥号资格的标准也不尽相同,比如宋国只有国君才有谥号,臣子无谥;而晋、鲁、齐等多数国家能得谥号的臣子多为卿一级,普通的大夫都没资格。《仪礼·士冠礼》说“生无爵,死无谥”,故只有有封地的卿大夫才有资格获谥,比如晋国六卿之赵简子、魏武子、韩献子等,齐国高宣子、崔武子、陈(田)成子等,鲁国三桓的季文子、孟僖子等等。孔子虽然做过鲁国的司寇,甚至代理国相,但最终也没有封爵,故死后并没有谥号。有书籍说孔子谥号是“尼父”,实际上这只是鲁候对于孔子的尊称而已,而“文宣王”“至圣先师”之类,都是后世的追封。西汉之后,朝廷规定只有封侯者才能有谥号。比如萧何封酂侯,谥文终;张良封留侯,谥文成;曹参封平阳侯,谥懿……韩信虽先封王,后降为淮阴侯,但以罪被诛,最终无谥;故汉魏时期,由于爵位可以世袭,一些碌碌之辈皆有谥号,而一些有影响力的名臣却因未得封侯而无谥号,如飞将军李广声名煊赫,但终难封侯,也无谥号。直到东晋,晋元帝才下诏,公卿大臣有爵无爵皆可得谥。之后唐宋元明,朝廷便都明确规定,三品以上官员方有获谥资格。所以我们熟悉的诗人如李白、杜甫、杜牧、李商隐、柳宗元、贾岛、孟浩然……都只是做过一些小官,最终都没有谥号。王维的尚书右丞听起来似乎很高,但在唐代只是正四品,故王维也无谥号。白居易最高做到从二品的太子少傅,故得谥号“文”;韩愈虽然是正四品的吏部侍郎,但死后获赠礼部尚书,故有谥号也是“文”。到了宋代,三品赠官也不得获谥,这些苦命的诗人文学家们获谥的机会就越少了,但是宋代重文抑武,文官职位较前代多而地位高,故得谥者也不少。如范仲淹、欧阳修都做到从一品的参知政事,死后又获赠国公,故得谥“文正”“文忠”。苏轼一生遭贬,仕途坎坷,但最高仍做到翰林学士加礼部尚书衔,虽有获谥资格,但其死时新党当权,并未给予谥号;直到宋高宗时才追赠太师,谥“文忠”。辛弃疾最高只是四五品的安抚使、知府等职,但由于其在主战派影响巨大,到其死后七十年即宋亡前一年,被追赠少师,谥“忠敏”。到了明代,虽有三品给谥的规定,但由于取消了恶谥,谥号成了一种荣典,实际上即使二品以上官员,“行业平常”也不给谥号。清乾隆后,更是明确规定,只有一品官员才赐谥号。谥号的门槛越来越高,但是还有低级别官员可以破格得谥,比如天子近臣、节义直臣、道德模范、文学领袖以及一些有社会声誉有影响力的名人。苏洵研究谥法颇有成就,但自身级别较低,死时并未得谥,直到南宋宁宗年间,破格谥“文”;朱熹以其道德学问、儒学集大成者,享有极高的社会声誉,死后也被破格得谥,初拟为文忠,但其弟子们仍不满意,多次上书,最终谥“文”;明代杨继盛直言进谏,弹劾严嵩,惨死杖下;后严嵩倒台,隆庆皇帝旌其忠直,追谥为“忠愍”。1927年,国学大师王国维投湖自尽,王国维自清亡至死都未剪去辫子,后又做过溥仪的老师,任南书房行走,食五品俸,故溥仪特意给他加了个“忠悫”的谥号。一般认为王国维的“忠悫”是中国传统谥法制度的终点,但实际上直到1944年,伪满洲国灭亡前夕,溥仪仍在加谥号,据维基百科资料,最后一个谥号是溥仪给内阁制诰局局长杨寿枢的“简慎”。
平民得谥一般都是朝廷的恩典,或表彰其忠义,或赞美其德行,以垂范普通百姓。第一个得谥号的平民叫瓜田仪,是王莽时期一个起义军领袖,后被王莽招降,不久死去。王莽为了招降其他起义军,给他举行了隆重的葬礼,并封其男爵,加谥号“宁殇”。元代晋州人乔彝,在红巾军破城之日,率全家投井自尽,被元顺帝谥为“纯洁”。古代一些节烈女子也可获得谥号,唐德宗时,平卢节度使李纳反叛,并决定处死不肯随之叛变的将军高彦昭全家,高彦昭的女儿叫高妹妹只有七岁,李纳已经不准备杀她,但她说,我全家都不能免死,我还活着干什么?遂慷慨赴死,朝廷怜其忠义,遂谥“愍”,称高愍女。历朝历代女子殉节或殉夫死者很多,大多都能得到谥号。平民及下级官吏获谥的另一种方式是私谥。人们出于尊重或虚荣,会不经官方自己给死者加谥号。事实上私谥在古代民间普遍存在,只是由于得不到官方的认可而鲜为人知。比较有名的私谥如陶渊明的“靖节”, 林逋的“和靖”。有时,私谥也可以转正的,明建文年间户部侍郎卓敬,先密谏建文帝控制燕王,后斥责朱棣篡权,被朱棣斩首。门生仰慕其品行,私谥为“忠贞”,二百年后崇祯追谥靖难之役殉难诸臣,就依私谥正式谥其“忠贞”。
帝王的谥号唐之前多为一两个字,唐之后变成十几二十个字;而臣子的谥号一直是一两个字,三字谥号十分罕见。春秋时卫国的公叔拔,在《论语》中被孔子赞扬说将来可以被谥为“文”,后来其死后果然被谥为“文”,但卫灵公觉得一个字还不足于表其功德,又加了“贞惠”二字,故公叔文子又被称为贞惠文子,这大概是唯一一个三字谥号吧?由于东晋之前有爵位才有谥号,故常把爵位与谥号连用,如刘备自称中山靖王之后,就是中山王刘胜谥号为靖,故称中山靖王;樊哙被封为舞阳侯,谥号为武,故称舞阳武侯。东晋之后,无爵也可得谥,人们仿先秦旧制,常于谥号后缀以子字,如南朝何偃死后谥“靖”,故称靖子。唐之后大臣谥号便不再加缀字,有时以某某公相称,而公仅表示尊重,而非爵位。汉之后,单字谥逐渐变少,而双字谥越来越多,到明清便明确规定宗室诸王为单字谥,大臣为双字谥。由于宗室多为世袭,不像大臣是层层选拔出来,品行本就良莠不齐,再加上单字谥号评价其一生,故宗室得恶谥的比例要大于诸大臣。明代大臣几乎无恶谥,但得恶谥的藩王有16人;清代大臣宗室皆无恶谥,但庆亲王奕劻差点成了这唯一人选。溥仪在《我的前半生》里记载,1917年奕劻死后,内务府拟好几个好字眼请溥仪定夺,溥仪当时11岁,认定是奕劻就是亡清的罪人,是他收了袁世凯的银子才逼迫隆裕太后及自己逊位的,所以坚持要给奕劻谥“缪”或者“丑”。其父载沣拿了个“献”字骗他说,你看这有个“犬”,不是好字眼,就用这个吧?结果溥仪又哭又闹,坚决不同意。但载沣无论如何不能让奕劻遗臭万年,第二天又找了个“密”字,溥仪觉得不是个好字眼就同意了,后来才知道“追补前过曰密”,是个平谥。
溥仪已经是个失势的前朝逊帝了,如果他有能力继续做大清的皇帝,完全可以把奕劻的谥号改过来。因为谥号历来就有予、追、加、改、夺、复,因为谥号影响着一个人的名声,所以谁也愿意得到更好的谥号,而不希望得恶谥;一旦得不到理想的谥号,家属门生都会不断申诉,然后大臣们再议,一旦双方互不相让,皇帝也很为难,这大概也是宋之后几乎不给恶谥的原因吧?谥号的予、追、加、改、夺、复也是朝局的风向标,体现的是朝廷治国策略。清兵入关后,对南明抵抗政权大肆屠杀,而几十年后却对这些人都旌表其节义,追加谥号,但无论是屠杀还是追谥都是稳定政权的需要。之前的屠杀是为了震慑民众,而天下稳定之后,就需要通过表彰这些抵抗之士来要求民众忠于朝廷。前文所言的岳飞秦桧的谥号变更背后是南宋主战与主和的斗争,秦桧由忠献而缪狠,此谓改;岳飞由武穆而忠武,此谓加。而王安石与司马光谥号的变化更是北宋党争残酷的体现。王安石死的时候,正值新法尽废,元祐党人当权,两次拜相叱咤风云的王荆公竟无谥号,可谓凄凉;而几个月后司马光也去世,却倍受哀荣,追赠太师,谥“文正”,此谓予。七年之后,哲宗亲政,元丰党人当权,尽斥旧党,剥夺了司马光的一切封号以及文正的谥号,此谓夺;并追谥王安石为“文”,配享孔庙,此谓追。几十年后,金兵南下,为了安抚人心,宋钦宗罢斥蔡京,又恢复了司马光的一切荣誉及文正的谥号,此谓复。王安石与司马光的谥号的予、夺、追、复背后是残酷的党争,同时也给后人留下了个争论;直到如今,这个争论的战火仍在网络上蔓延,网友们针锋相对唇枪舌剑互不相让。这个争论就是王安石的“文”和司马光的“文正”哪个才是谥号的最高荣誉!
谥号一开始只是针对不同品行的道德评价,只有美谥平谥与恶谥,并没有明确规定那个就比那个更美或更丑,但随着谥号给的越来越多,后人的谥号往往要和前人进行比较,如果和之前万人景仰的先贤得到同样的谥号,那无异于也把自己与先贤相提并论了;再加上后代逐渐没有了恶谥,那么美谥也需要有个级别了,所以谥号便逐渐有了等级。在不同的时代,官员们的追求是不同的,不过大家最青睐的都莫过于“文”“武”“忠”“正”这几个字。很多朝代的开国之君谥号以“武”居多,而二代促进王朝繁荣的多谥“文”,所以一开始谥号多以文武为荣,文臣多文字头,武将多武字头,而文武全才、出将入相的多忠字头。唐之后古人逐渐重文抑武,武将们似乎也并不像文人那么在意谥号的等级,故后来武字头的谥号并不如文字头的谥号光辉耀眼受人追捧。唐代李栖筠说:“谥号述行,莫美于文。”所以之前的普通文臣很少单谥文,一般都是窦固、司马昭、宇文泰之类的权臣。唐朝之后,由于双字谥逐渐占据主流,文逐渐更偏重于其文化文学方面的贡献,比如韩愈“文起八代之衰”,白居易在诗文革新贡献,杨亿的西昆体在当时的影响、朱熹对于儒家理学的贡献都是其获谥“文”的重要因素。而双字谥占据主流后,先是“文献”极美,唐之前只有王导一人获得;唐代由于魏征、宋璟等名相获谥“文贞”,故文贞成了众人追逐的目标,几乎每次欲给某人谥文贞都会引起朝廷君臣的争议。到了宋代,由于宋仁宗叫赵祯,出于避讳,改文贞为文正。真正将文正推向美谥至高点的正是司马光,北宋名臣夏竦死后,宋仁宗准备赐他谥文正,结果司马光说:“谥之美者,极于文正,竦何人,可当此谥?”正是司马光这句话将“文正”推向了至高无上的地位,又由于其他大臣的反对,最终夏竦被谥文庄。值得一提的是,司马光死后,被谥为这至高无上的“文正”。但几年后,宋哲宗给王安石追加谥号时,很想压旧党一头,但是文正已经到头了,如果也给王安石谥文正,充其量也就和司马光持平,最终给王安石谥当时已很罕见的单字谥“文”,大概有将王安石与更早的贤臣相提并论来压司马光一头的意思吧?但这并不影响后世对于文正的狂热,“生晋太傅,死谥文正”成了文人们梦寐以求的追求。明朝之后,《明会典》正式将文正定为第一等的谥号,其后是文贞、文忠、文成、文献、文端……整个明代除了弘光追谥的方孝儒倪元璐,得文正的仅李东阳谢迁二人。刘伯温、王阳明都是文成,杨士奇、徐阶都是文贞,张居正、杨廷和都是文忠,才子解缙和连中三元的商辂都是文毅。李东阳弥留之际不肯咽气,就是想知道自己能不能得到这个谥号,当确切消息传来时,李东阳喜极而泣,甚至要挣扎起来给为他争取的内阁首辅杨一清磕头。杨一清这样做,一方面出于交情,另一方面大概也希望自己的后继者也给自己个文正吧,但最终他只得到个文襄。清代得文正谥号的有八人,但名副其实者或许只有曾国藩。清代第一个或文正谥号的是汤斌,虽有修《明史》之功,但地位更高的总裁张廷玉才谥低数等级的文和,汤斌获谥文正的背景是文字狱大兴,乾隆大概是以此宣示只有甘心为奴,不敢有任何违背主旋律思想的人,其文才正。清代谥法并未完全照搬明代,文襄在明代排名要比文正低二三十个等级,但清咸丰后对文襄极为看重,咸丰帝亲谕文襄不可轻易授人,故之后得谥文襄者仅左宗棠张之洞二人,而同时期得文正者为杜受田、孙家鼐、李鸿藻等,皆因帝师身份而非文治武略,反而拉低了文正的地位。民间习惯将包拯称之为包文正,但事实上包拯的谥号不是文正,而是孝肃。
孝字头的谥号实际上古人看的极重,古人讲究百善孝为先,但古代官员长期在外做官,很少床前尽孝,所以谥号为孝的官员极少,唐之后得此谥之大臣仅二人,除了包拯的孝肃,还有明代陈文的孝勇,到了清代不仅大臣,连宗室都没人得到过孝的谥号。忠孝是古人最高的道德标准,既然忠孝难以两全,故古人便特别在意“忠”。得到忠字头谥号的一般都是文韬武略能定国安邦的角色,如宋代开国宰相赵普的“忠献”,力挽狂澜挽救大明的于谦的“忠肃”。文正只是文官们的最高追求,而文武通才国之栋梁谥号之极美者莫过于“忠武”。历史上第一个得忠武的是诸葛亮,故其后谥忠武者少之又少,一般人根本不敢奢望,得谥者如尉迟恭、郭子仪、李晟、岳飞、韩世忠等无不都是叱咤风云的著名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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