谥号都是加给死人的,那么有没有活人得谥号的情况呢?经常被人们引用的例子是春秋时卫灵公因卫国发生变乱而逃亡到邻国,北宫喜与析朱鉏帮助他平乱归国,卫灵公为了褒奖功臣,立即赐北宫喜谥为贞子、析朱鉏为成子。两人生而得谥,成了后世的笑话。但实际情况并不完全是这样,《左传》原文是“闰月戊辰,杀宣姜。卫侯赐北宫喜谥曰贞子……”并没有强调是立即加谥号,也可能是左丘明交代一下因平乱之功他们后来被授予谥号吧。
古人还有个习惯,是以对方的排行称呼别人。我们熟悉的很多唐代诗文,如王维的《送元二使西安》、韩愈的《祭十二郎文》《早春呈水部张十八员外》、孟浩然的《送杜十四之江南》等中的元二、十二郎、张十八、杜十四都是排行名。唐朝尤其喜欢“以行第系于名者”,“行第”就是兄弟中的排行,不过这兄弟不是指亲兄弟,而是指家族同辈分的兄弟,准确说行第是以同曾祖父的兄弟姐妹的排行为序,如白居易有亲兄弟四人,但照家族行第排行名是“白二十二”。李白的排行名叫“李十二”,杜甫的排行名是“杜二”。 韩愈排行名叫韩十八,刘禹锡排行名叫刘二十八,柳宗元是柳八,元稹是元九……排行第一的人一般称为“大”,所以岑参给王昌龄写的是《送王大昌龄赴江宁》。行第还可连同名和官职并称,如裴图南称裴十八图南、杜甫称杜二拾遗、白居易称白二十二舍人等,唐诗中常见的《答王十二》、《问刘十九》、《同李十一醉忆元九》、《送裴十八图南》、《寄丘二十二员外》之类的题目,都是以行第称人的。到了宋朝这种取名依旧很流行,但似乎逐渐向亲兄弟靠拢了,少了大数字的排行,多数在个位之内,如称苏辙为“苏二”,称欧阳修的为“欧阳九”,被简称为欧九……秦少游被称为“秦七”,黄庭坚也排行第九,被人称为黄九,秦黄二人并称秦七黄九。为了表示亲切,古人在男子排行后还喜欢加个“郎”字,比如武大郎、武二郎;女子则是以其在兄弟姐妹中的排行顺序,叫做“某某娘”,如杜甫的《观公孙大娘弟子舞剑器行》,韩愈的《祭周氏二十娘子文》,杜甫的名句“黄四娘家花满蹊”都是这种命名。到了明清,这种排行名少了,但是却有了一些纯数字的名字,且不同于宋元时期的数字小名,是很正式的名字,比如清代《游外诗草》和《台阳杂咏》的作者叫六十七,乾隆年间进士、《西域闻见录》的作者叫七十一,乾隆年间还有个将军叫八十六……不知这些人的名字是不是也是排行。
有很多我们熟悉的古人,他们的名字其实不是原名,而是更改后的名字。古人出于孝道,自己改名的情况比较少,要改名都是父母长辈为其更改,但有时出于各种原因,也会自己更名换姓,这种情况一般叫化名。实际上我们熟悉的笔名、艺名等都是化名。很多时候化名都是临时性的,但也有的化名会广泛使用。古人使用化名一般有这么几种情况:一是躲避仇敌迫害,民间传说中很多被追杀陷害的英雄都是更换姓名,使用化名掩人耳目,如《杨家将》里的杨四郎被辽国俘虏,化名木易;《呼家将》里的呼延庆化名王三汉等等。历史上也有很多,比如魏国范睢被大夫须贾差点陷害至死,化名张禄逃亡秦国,官拜丞相,提出著名的“远交近攻”,为秦国的统一奠定方针。孙文倡导革命被清政府通缉,被迫流亡日本,并起了个很日本的名字“中山樵”,于是便有了广为人知的名字——孙中山。二是艺名,在古代娼妓优伶都是比较卑贱的行业,所以古人加入这个行业一般都要改名,以免辱没祖先。娼妓行业这种名字也叫花名,如戏曲里的苏三,本是良家女,叫周玉洁,被拐卖到妓院,改名苏三,花名玉堂春。故我们所熟悉的名妓,其实都不是其本名,如陈圆圆,本名叫邢沅,柳如是本名叫杨爱,李香君本名叫吴香……也有女子误入风尘其实都是从小被卖,早不知父母姓名,所以老鸨也愿意给他们起个充满诗情画意的花名来吸引顾客,比如清末名妓赛金花幼年被卖,数次改名。优伶行业的情况也差不多,多数从小被卖给戏班收养,名字也都是戏班所取,如《红楼梦》里芳官、龄官、蕊官等十二女伶,一些男性优伶也愿意起一些女性化的艺名,比如梅兰芳,比如《红楼梦》里的蒋玉菡艺名琪官。宋元之后,戏曲逐渐在民间盛行,所以一些有实力的演员也愿意取一些响亮的艺名来提升自己的知名度,比如山西赵城著名元代壁画上的“忠都秀”,以及清末盖叫天、麒麟童等。由于古代娱乐业不发达,戏曲行业还是拥有很多超级粉丝的,不仅达官贵人,一些皇帝也是票友甚至是老板,唐玄宗李隆基更是被尊为梨园之祖。李隆基也御赐过一些艺名,比如唐代著名歌唱家许和子,被赐名“永新”。还有一位皇帝五代十国时后唐庄宗李存勖,更是痴迷戏剧,宠信伶人。他不仅亲自登台演戏,还给自己取了个艺名叫“李天下”。一日他唱得起兴,便大叫两声“李天下、李天下”为自己叫好,结果被伶官敬新磨打了两巴掌,敬新磨说:“李(理)天下者,一人而已,复谁呼邪?”李存勖大喜,便重赏敬新磨。但最后横扫半个天下的李存勖沉溺戏曲,终被伶人郭从谦杀死,身死国灭,为天下笑。三是笔名,古代书籍一般是自己刻印,印书时都愿意留下自己的本名或自号以名垂后世,所以古人笔名较少,最著名的大概就是《金瓶梅》的作者兰陵笑笑生吧?兰陵笑笑生之所以隐去真名可能也与当时严嵩专权政治环境有关,严嵩之子严世藩更是欺男霸女祸国殃民,深为有识之士所恨。而严世藩号东楼,小名庆儿,故《金瓶梅》主人公取西门庆意图就再明显不过了。不过古代一些名人可能会写些比较低俗的作品,顾及自己的名誉,所以也署笔名,《金瓶梅》也可能是这种情况。近代一些文人及革命家愤世嫉俗,会写一些针砭时弊的作品,为了避免受当局迫害,也会取笔名。而这些笔名由于影响力巨大,反而取代了其本名,如鲁迅、巴金、茅盾等人。也有笔名是出于自己的志趣爱好,来陶冶情操或砥砺德行,这时的笔名就相当于自号了。汪兆铭少年时投身革命,加入同盟会,是《民报》的主要撰稿人。他发表文章时喜欢用“精卫”作笔名,就是引用精卫填海的神话来激励革命者坚持不懈奋发图强的精神,由于这些文章影响巨大,以至汪精卫的名头广为人知,便盖过了汪兆铭。
还有一种改名的情况是赐名,这是古代皇帝为笼络人心显示皇恩浩荡,对一些功臣名宿或少数民族归顺领袖御赐姓名的做法。这时的改名对大臣而言是一种荣耀,对君王而言是巩固政权的一种手段,这一做法在唐五代时期尤为盛行。实际上很多我们熟悉的历史名人都是赐名。如唐初名将李绩,本名徐世绩,字懋公,也就是隋唐演义里的徐茂公。由于其战功显赫,被李世民赐李姓,并列入宗谱,又由于要避讳李世民的世字,故得名李绩。几十年后武则天代唐,也正是李绩的孙子徐敬业以唐宗室的身份起兵讨伐武氏。史思明是突厥人,本名阿史那崒干,因战功被唐玄宗赐名思明,大概是让他始终思慕唐明皇的恩德吧,结果却成了使唐朝由盛转衰,让唐明皇痛失爱妃的元凶之一。唐末黄巢起义后,唐朝能依仗的力量主要是朱温和沙陀酋长朱邪赤心。为了笼络二人的忠心,朱温被赐名“朱全忠”,希望他能全心全意忠于唐朝;朱邪赤心被赐名“李国昌”,希望他能使唐朝国家昌盛。结果很讽刺的是朱全忠亲手灭掉了唐朝,建立后梁;而李国昌领沙陀人进入中原,使天下大乱,五代就有三代是沙陀人建立的王朝。李国昌的儿子叫李克用,更是喜欢赐名,他收了十几个干儿子,都赐李姓,并以“嗣”字和“存”字排行,号称“十三太保”。其中最著名的有后来的后唐明宗李嗣源,原名叫邈佶烈;“将不过孝”的名将李存孝,原名叫安敬思。唐朝还经常收编归顺的少数民族赐其名姓,除了沙陀人;还赐党项人首领拓跋氏为李思恭。其后人李继迁、李元昊等成了北宋西北边境的心腹之患,北宋也效仿唐朝对党项人一边开战一边拉拢,也赐予李元昊赵姓,所以李元昊也叫赵元昊。但西夏建国后,元昊不喜欢李姓也不喜欢赵姓,他自创了一个充满党项民族特色的姓氏“嵬名”,还给自己改名叫嵬名曩霄。到了明代,这一风气依然延续,明朝收编了很多蒙古族将领,由于这些将领们名字起得太随意,所以皇帝们都给他们赐以新名字。如朱元璋手下的两员大将一个原名丑驴,赐名李贤,另一个原名买驴,赐名吴成;朱棣给大将曲伦台取了个汉名,叫夏贵;而明英宗时的将军陈守忠原名叫“恰恰”,丁顺原名“顶住驴”,还有个都督签事叫皮儿马黑麻,被赐名马克顺……当然还有最著名的三宝太监郑和,郑和原姓马,靖难之役时在郑州(今河北任丘)大败敌军,被朱棣御笔亲书“郑”字,以示嘉奖,从此就叫郑和。还有郑成功,被当时人们称为“国姓爷”,他原名郑森,字大木,因保卫南明唐王,被唐王赐国姓“朱”,并赐名成功,所以郑成功实际上应该叫朱成功。帝王对功臣及笼络对象会赐给好听的名字,也会对自己厌恶的人赐给难听的名字。比如武则天登基后,把高宗原来的王皇后及萧妃改姓蟒和枭,把起兵反对自己的琅琊王李冲、越王李贞家族,统统改姓虺。
古代帝王不仅喜欢给别人赐名,自己也经常改名。帝王改名主要有有两个原因,一是使自己的名字更霸气更符合天命。比如武则天改名武曌,取意自己如日月当空;五代十国时南汉小朝廷皇帝刘岩改名刘䶮,取意自己如飞龙在天;朱温改名朱晃,完颜阿骨打改名完颜旻等都是这种情况。二是避免给百姓日常生活带来不便。古代讲究避讳制度,皇帝的名字都是避讳的字眼,如果皇帝的名字是常见字,会给百姓生活带来诸多麻烦,比如因为李世民,唐代几乎所有“民”字都得用“人”字来代替。因此许多皇帝干脆自己改个生僻的名字来避免给百姓的麻烦。如宋太宗赵光义,改名赵炅;宋孝宗赵伯琮改名赵眘;清嘉庆帝永琰改名颙琰;道光帝绵宁改名旻甯等等。
古人的名字系统其实是十分复杂的,我只能收集资料介绍一些趣闻,探究一些皮毛,来自娱自乐,真正研究这些是需要多的时间与精力,并耐心细致地钻研的。但姓名文化是我国的传统文化,也是研究历史,研究国学的一个重要方面,虽然我们普通人没必要深入探究,但一些基本的常识还是有必要了解的吧,不然犯一些常识性错误也愧对祖先。很多人对于古代的繁杂的名字系统逐渐被抛弃倍感遗憾,尤其是现代人名字媚俗化、同质化、标新立异化越来越明显,重名率也比较高的情况下,更是怀念古代名、字、号各司其职的个性内敛又温文尔雅。但不同时代有不同时代的文化与特质,旧有的东西失去固然遗憾,但建立在礼制之下的古人名字系统已经失去了生存的土壤,强留也是没什么意义的。而现代人在生活中、网络上、社交媒体里不同场合使用的各种各样的戏称、昵称、网名、ID不也正是古代名字系统在新时代下存在的新形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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