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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曲“鼓上家”的平凡人生

2023年06月25日 17:40:04 访问量:371

河曲“鼓上家”的平凡人生

         南和尚,北鼓匠。

  “鼓上家(间)”,是早年间河曲乡间乡亲们对鼓乐班子的俗称,我小的时侯,鼓上班子人手少,只有吹手,拍镲的,打鼓的,敲锣的满共就四个人。当然聚在一起的这四个人中也有多才多艺的,譬如吹打到红火、热闹处,会从褡裢里再取一杆唢呐出来,跟着主奏后面“拉踏”,若逢上《得胜回营》《打老虎》这样激情澎湃、热血亢奋的曲子,便取铙钹大镲出来,舍了身子、可着劲儿的献绝卖艺。

  七十年代那会,城关有个叫小秃子(贾小秃)的吹手,誉满晋陕蒙周边。我青少年的时侯,常在本村及邻村红白事宴上见到小秃子,两腮鼓得像娃儿们拍打的皮球一般大。二、三里外都能听到那圪洅洅的唢呐声。听大人们讲,小秃子曾在周边几个县的吹手夺冠赛上以花样吹法独步天下拿过第一名的。他是妥妥的河曲唢呐界师祖。再下来的陈三才(外号叫“吹枚三”)、贺杭盖、任戌子、混老牛、辛志,皆是小秃子的门徒粉丝,后生晚辈,共认技艺与贾小秃望尘莫及。小秃子于七十年代末去世,至此一代大师的唢呐便成了遥远的绝响。有人说,小秃子拔了河曲唢呐界的风水,自此后河曲地界再无超越其声名的吹手。

  那些年,楼子营公社这块地是贺杭盖的“领地”,主家做事宴聘哪家鼓上班子是你的自由,但城关的小秃子上这一带“应事宴”是自觉要向贺杭盖交“股金”的。这个规矩直到八十年代初贾、贺二位老前辈去世后才打破。至此后上万人的楼镇再无唢呐后辈涌现,当然这也与吹唢呐是下九流被人瞧不起有关。没办法只有“聘才落户”的方法将刘家塔镇的混老牛下户到楼镇。一个八十至九十年代,楼镇地界上的红白事宴及庙会就紧了混老牛女婿岳父应了。

  混老牛女婿石玉是河那边大圐圙梁人,少年师从号称“吹塌天”高憨,是唢呐行里的少壮派,丹田气盛,引领新潮,他不甘于唢呐师承百年的老调,将流行音乐和歌曲动情处吹得特别淋漓尽致,如《妈妈的吻》表现得特别婉转、细腻,《青松岭》《骏马奔驰保边疆》热烈处特别欢腾、豪放,《父亲》《拉着妈妈的手》特别伤感,催泪处撕心裂肺……这些新歌新曲在渲染气氛上并不比传统的喜曲哀乐逊色。

  石玉因其长得阳刚,端正,吸引了一大帮青年异性粉丝。混老牛的大女儿近水楼台、捷足先登,小俩口婚后,石玉就转投岳父混老牛旗下乐班,女婿、岳父古调新韵,相得益彰,将一个鼓乐班子搞得风声水起,轰动齐河两岸。混老牛以传统的喜曲悲调、民歌二人台、道情戏曲见长,石玉则迎合年青人的口味,把新中国成立后不同年代的新歌新乐借一杆唢呐尽情渲染到极致。

  早以前我极爱追唢呐班子的,俗话说:千年琵琶万年筝,唢呐一响全剧终。就连一个正月初几间,沿门子要油糕、馍馍的吹手讨吃子后面,也总跟着一群人听红火。唢呐被称为流氓乐器,皆因为它奏出的音乐十足霸气,因而唢呐主奏即是班主。坊间流传这么一串话:“兵不离营,马不离站,吹鼓手不离火笼畔。”因而以往不管是红白事宴还是古会,但凡要请鼓乐,就需垒火笼。鼓手班子到场,围火笼一圈儿打座,俗称安鼓。安鼓罢,打下手的一班人和看客就盯了执唢呐的班主定什么调,开场奏什么曲。

  垒火笼不分四季,它就是一个“收揽”。乡间曾传出这么一个笑话:有一年隆冬时节,刚刚下了一场大雪,乐班班主混老牛正在自家院中扫雪,突然一个人上门要定鼓匠,混老牛就与来人蹲下,扫把收在臂腕之间,围着扫传的雪堆儿与来人叙话,说白了就是看日子、定价钱。叙话中就职业习惯性的将雪堆儿视作火笼烤着火般的向烤着、双手交替搓把着,这动作机械、逼真、传神,不由自主,将来人逗得忍俊不禁……当然场合定主调,红事宴娶媳妇子吹的最多的是:《上花轿》《大得胜》《喜洋洋》,再还有二人台里的《挂红灯》《打樱桃》《十对花》……聘闺女是半喜半悲的气氛,母女分离,从今后上门就是戚了,因而眼里洒的离娘泪,唢呐奏的是离娘调。白事宴上的乐曲有《念亲恩》《哭灵堂》《孟姜女》《西去平安路》……老一辈的鼓匠在区分场合、制造渲染气氛上是极认真的。

  2000年后,楼子营镇上的混老牛老班主年老衰迈,雄风不再,而他的女婿石玉与其妻发生婚变,自然分道扬镳,返回原故地另组新班,混老牛苦心经营近四十年的鼓匠班子作鸟兽散。这个时侯外省县的鼓匠班子大壮声势,渐成气侯,在原来的四人组合上又增加了笙、电子琴、二胡、西洋乐器架子鼓,成了真正的八音会。有许多年轻的美女也打破传统偏见加入了唢呐行业,且后来居上,声誉鹊起。有内蒙东路的二闺女、郝花、三花眼、吕二艳、蔺美玲等,山西偏关的三文艺、原平的小二毛、忻州的卢补良、杜杏栓、张桐、边福力,另外神池、保德、定襄、五台的鼓吹手借助网络平台等传媒,也红极一时。他们除了乐器操手一班人,另带着歌手。他们出行的车展开就是一个道具完备,灯光、背景齐全的大舞台,比唱大戏还招人。他们当中一天的出场费上万,公众不再用鄙夷的眼光看他们,而是像崇拜明星一样狂热地追逐着、仰望着、欢呼着,用智能手机将录制的现场视频发在抖音、快手上,等于给这些鼓手登了免费的广告。

  “唢呐一响,不是升天就是拜堂。”如今在河曲周边,红事宴基本不用鼓手了。除了古会、庙会,鼓手班子就是“等死送行班”。在老一辈鼓匠行里有一句话叫:好赖人家一般无二不敢怠慢。挣钱事小,人气事大。如今外县这帮声名在外的鼓匠,职场就是商机。普通人家是打招不起的。穷有低配,富有高配。我在准旗做工时遇当地一富豪为其母办葬礼,聚齐晋陕蒙的名吹十二班八音会昼夜不落音吹了四天的豪华盛况。也曾见村里为一位五保户老光棍出殡,花二百元雇人“吱哇“了半天的悲凉!(陈月书)

编辑:杨振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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