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河中的不解之缘
何永光
早在1960年,我就住在城关中学了。那时父亲何佩道从五寨回来组建河曲师范,把家安在城关中学的一处旧院落里,直至父亲离世,其间四十五年,可以说河中也是我的家。
父亲一生从教,大半生在这里度过,我和弟弟元喜也一直从教,而且子父三人都在河曲中学。1994年,忻州地委、行署给父亲颁发“教育世家”匾,作为教育世家中人,身处河中校园,自然有更深的情感。
1941年我出生在铺沟,小学在本村和旧县三完小,初高中在巡镇中学,1961年考入晋北师专(神头),1962年停止办学(80年代才补发了毕业证),我被分配到河曲城关小学任教。六年后调到柏鹿泉任教八个月,再调到柳家甲任教三年四个月,后调到单寨中学(高中)任教八年。
1980年秋调入城关中学,1981年任38班班主任和语文教师,这是二年制高中的最后一届。经过两年的顽强拼搏,1983年高考,38班本科录取8人,专科录取1人,而且有西交大、北理工等名校,这个结果让人大为惊叹,38班的刘育梁、阎献军、鲁顺民等后来都有很大的成就。紧接着人民日报、光明日报、教育报、中国青年报等六家主流媒体联合开展评选全国优秀班主任活动。我很荣幸,被评选为全县唯一的全国优秀班主任,领到了金质奖章。
1983年我接任高二40班,1984年我被提拔为城关中学教导主任,经过不懈的努力,1985年40班高考再次出彩,而且城关中学的高考全面超越巡镇中学,这一年我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升任城关中学副校长。1986年城关中学高考再放异彩,忻州行署在城关中学召开现场会,全区15所学校的校长全部参会。
1987年我被评为中学高级教师,1989年我又荣获全国优秀教师奖,享受国务院津贴,1991年我离开了辛勤奉献三十年的讲台,专门从事后勤管理工作,1999年退居二线,2012年正式退休。
多年的师生成兄弟
鲁顺民
我的老师何永光先生前些年退休了,每一次回家乡总要抽空看看他。若是某一次回去的时间短,他儿子小东会传上话来说,老汉想你了。又说,不陪老汉说说话去?心中惶惶。
在教过我的许多老师中,走得近的老师很多,但跟何先生走得是最近的。这是因为,我们不独是师生,后来还做过若干年同事。开始还拘于师生之间的礼敬,同事之后就添了朋友之间的坦诚。
我们那个时候高中是两年制,高中毕业才是一个17周岁的小屁孩儿,什么都不懂,一个初中,一个高中,大半是混过来的。高考,异常顺利,刚考了一门就知道了结果,根本考不上的。因为分数离录取分数并不远,属于可教之材,补习的时候就插到何老师当年代的高中应届班。那个时候,浑浑噩噩,少年不知愁滋味,全然不知命运已经兵临城下,不管你愿意不愿意,你都得冲上去短兵相接。而在事实上,许多重大的人生问题已经摆在面前需要你解答。碰一次壁,问题就逼进一步。前去补习,实在是无奈,也紧张,回头看看,那柄被祖辈摸过不知道多少遍的老木犁就在那里眼睁睁地等着你,问题咄咄逼人。
何先生的父亲是代县省立五师毕业的。老何先生家里成份不大好,地主。40年代整风,到晋绥边区首府兴县背炭改造,左侧的肋骨被压断六七根,印象里就是那么一个直不起腰的老先生。老先生是我们那地方教育的元老级人物,他的后代也多从事教育。
何永光先生教我的时候,刚从山区中学调回城关,年届中年,显得老气横秋,走路做事慢慢吞吞,说话似乎也很小心。后来他才给我说,这种性格的养成,完全是因为出身,一句说不对,马上就开批斗会,吓怕了。刚刚参加工作在一个山区中学,下棋,棋盘上一边写着“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一边写着“打倒刘少奇”。不知道哪个政治敏感的人马上就联起来念,变成“打倒刘少奇、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这一下,一张棋盘上有暗藏的反革命们在布阵列兵,成了一个了不得的事件。他马上申请到另外一所中学,躲开是非之地。
从老何先生,到何先生弟兄们,几十年埋头教书,也是几十年埋头做人,不敢造次。从何永光先生那里,我才终于明白所谓的历史是怎么回事,书本上那些条条款款的记述全都变得具体了,也沉重了。
我们家乡山西省河曲县,地处晋西北最西北端,但是现代教育进入得却很早,很早就有了现代意义上的小学、初级中学,不独是河曲,沿黄河而南的许多县份莫不如此,这是一个让人称奇的现象。但是经过长期的战乱,教育给毁得一塌糊涂,1949年之后,全县里找几个认字的人都难,县里的中层干部,文盲书记、文盲局长一数一大把。所以在我们的印象里,家乡自古就是一片教育荒漠,等到几十年之后才知道,远不是那么回事。早在上世纪二十年代,河曲县就有北京大学、清华大学的学生,还有满怀一腔报国志南下广州上黄埔军校的热血青年,还有许多国民师范毕业的老学生。其中就有老何先生。这让我特别惊奇,现代教育曾经成功地在我们那地方存在过很长时间,只是被人故意遗忘了。
我插进他班里,已经是毕业班,据说,他这个班的学生是挑来拣去剩下的最不好的一个班,尖子生不多。然而不然,一年之后,全校总共才考了十四个大学生,这个班就占了九个。当年的高考录取率并不高的,这已经是一个相当可观的比率。就在当年,何先生被评为全国优秀班主任。
刚开始插班,灰头土脸,抬不起头来似的,可是渐渐地就和同学们融在一起了。这种心态变化得益于何先生管理班级的独到之处。他从来不说你考不上怎么怎么,不好好学习将来怎么怎么,找你谈话,永远是就事论事,哪怕是哪一个字写错了,他给纠正过来。
我们这个班,一多半是来自邻近农村的孩子们,比起其他两个班来要土气得多,但有这样一种平和的气氛,也踏实得多。到了高二,这个班的成绩已经遥遥领先了。
我教书之后,对于教学实际上并不摸底,好多东西都是在模仿何老师当年的做法。很成功。基层的基础教育,除了教给知识之外,在管理学生、做学生的思想工作时,就是家长粗暴教育的一个延伸,家长把孩子交给老师,嘱咐老师的第一句话就是:不听话了你给咱好好打。老师倒不可能天天揍人,但绝少听见哪个老师夸奖学生,责骂呵斥甚至报怨是家常便饭,老师和学生对“师道尊严”的理解相当狭隘机械。岂不知“师道”绝不是一个偏正词组,而应该是一个逻辑组合,是一个事物不可割裂的两端,是师与道的统一。从师问道,兴趣之激发是关键,而及时的夸奖与鼓励就必不可少。何老师会夸学生,也舍得夸学生,哪怕作文里面有一两个好句子,用了一两个好词句,他都要在课堂上说半天。有时候搞得学生自己都不大好意思,但激发起多大的学习兴趣也就可想而知。到后来高考,简直就没有什么压力。我记得答完一门之后,居然大模大样在考场上给睡着了。
我教书的时候,也学何老师,舍得夸学生,班上的气氛一直很活跃,许多顽皮异常的学生就是在不停的夸奖中一点一点进步起来。后来我跟何先生说起来是学他,他才说这也是他的铩手锏。师徒两个就会心地笑起来。
何先生嗜酒,我们同事之后,喝过不少酒。我调离学校之后,每一次独坐在那里看见酒壶,就想起何先生来。谁知道,有好几次,刚刚想起他,电话就从远远的家乡打过来了,而且也往往是,他正在那里喝酒。他说:“回来哇,陪我喝酒。”说得我心里暖,眼眶的泪一滴一滴蓄起来。
附:鲁顺民简介
鲁顺民,1965年生,山西省河曲县人,高中就读于河曲中学,1983年考入山西师范大学,1987年大学毕业后,在河曲中学任高中语文教师8年,兼任校团委书记,后调入《山西文学》编辑部。中共党员,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山西省作家协会副主席,《山西文学》主编。创作一级。1985年开始发表文学作品,发表小说、散文、纪实文学作品计400万字。著有报告文学《380毫米降水线——世纪之交中国北方的农村和农民》(获赵树理文学奖),《山西古渡口——黄河的另一种陈述》《送84位烈士回家》(获辽宁省“五个一工程”奖,根据该报告文学改编的广播剧《英烈回家》获2012年全国“五个一工程”奖)、《王家岭的诉说》(合著)、《天下农人》《礼失求诸野》《潘家铮传》《朱伯芳院士传》《赵家洼的消失与重生》《掷地有声——脱贫攻坚山西故事》《掷地有声——脱贫攻坚山西第一书记故事》等著作。获得冰心散文奖、中国作家鄂尔多斯文学奖优秀作品奖、赵树理文学奖等多种奖项。太原师范学院兼职教授、十届茅盾文学奖评委。
我与何永光老师交往的故事
王辛卯
我和何老师的交往,伴随了五十多年。从小他是我的启蒙老师,教我做人的道理。工作后,他是我的榜样和良师益友。何老师和我的相识相知,情同父子,义如兄弟。
1963年,我在二完小25班读五年级,我因为学习跟不上被留级。留级到了何老师的27班。
何老师字写得特别漂亮,在二完小他的学历是最高的。在我心目中,何老师才华横溢,教初中、高中也绰绰有余。
何老师带班很严,发现那个同学有这样那样的错误,他一定会严厉地指出来,很多学生都因此挨过训。越是好学生,何老师越是管得严。当学生们有一点转变,或者做了一点好事,何老师总要表扬你、激励你,总之,表扬的多,批评的少。
我来到27班,何老师把我们几个留级生叫到他办公室开门见山地对我们说:“我这个班管得严,你们几个留级学生看嫌我管得你们紧不?要嫌我管得你们紧,你们到28班去。”我们异口同声地说:“不嫌!”“不嫌,就得听我的话,上课注意听讲,自习把当天的作业做完,不许混账影响别人学习……”最后问我们有什么要求?他们都说没有。我说:“我和民生在教室后边坐了一年,听也听不见,看也看不见,能不能调整一下位置?”何老师说:“以后考虑吧。”没过多久何老师就把我们俩的座位调到前边。有一天上早自习(那时候没有电灯,上早自习大家都是点着小煤油灯),我正在写作业。忽然我旁边的民生说:“咱炒豆子吧!”我一看他的小灯上,有个架子,架子上边有个罐头盖子,盖子里边放着几粒玉米(我们原来在25班,经常这样炒豆子)。我说:“何老师对咱这么好,把咱俩从后边调到前边,赶快写作业吧!”不一会儿,他炒豆子让何老师逮了个正着。周围的同学说:“王辛卯不让他炒豆子,他不听。”何老师当场批评了他,表扬了我。
有一次上体育课,贺佼老师代体育。同学们玩手榴弹,不知那一个同学扔出去刚好落在我的头上,顿时头破血流,何老师正好在跟前。可把何老师吓坏了,他连忙背上我到了医院,给我包扎了伤口,伤不重有惊无险,何老师这才松了一口气。看着何老师手上衣服上的泥污血迹和满头大汗,我说:“何老师,没事。”何老师说:“你父亲下乡临走时,把你交给我,你要出了点事,我如何对你父亲交代呀?”我说:“你不用对我大说这件事,没事。”医生也说没事,给我配了点药。
何老师把我送回中学工友室,(我妈在上榆泉种地,我大在南墕公社“四清”已走了一年多,我和城关中学拉水的杨二海罗大爷住)看着我服了药才离开。晚上又过来看了我,让我明天休息一天。(我们在一个大院住)
何老师走后,我久久不能入睡。我想到了我的亲人奶奶、我妈和我大,可是他们都不在我的身边。去年一年谁也没有问过我学习上的长和短,我一个人孤身在外念书,就和“祭了天”一样。当时我不足12岁。而今我遇到了何老师,他处处关心我、爱护我、激励我。他就像慈爱的父亲一样,怕我学习不好,怕我惹是生非……那一夜我想了好多好多。最后我终于想明白了,要想不辜负老师的厚爱,就得好好学习。
过新年(1963年)学校办墙报,何老师让全班同学写稿子。我语文学得不好,最头疼的是写作文,平时写作文我在班里也是最差的。何老师鼓励我:“不写,甚时候也不会写。”我想了好一会,也想不出个头绪来。最后硬着头皮抄了两句二人台唱词:“樱桃好吃树难栽,朋友好为口难开。”悄悄交了稿子。
过了几天学校的墙报出来了,有我的稿子。变成一首诗:“樱桃好吃树难栽,朋友好为口难开。如今幸福那里来,毛主席领导咱富起来。”是何老师修改的,一阵喜悦的心情难以言表。他不但没有责罚我,还鼓励我,帮我上了一次墙报。
过了几天,何老师又把我叫到他办公室,对我写的作文拿出来当面点评。他说:“你的作文比以前进步多了。以后写作文不要编故事,要写你最熟的人和事,哪怕是平平淡淡的一件小事,只要说清楚就行。这样有人物,有事情经过,又好写,让人看了又真实,这就是作文。”何老师的肺腑之言使我慢慢明白了。我原来爱看小说,写作文老想写大故事,写长故事,结果尽是空话,写了半天自己也不知道说什么。我改变了自己写作文方向,写自己最熟悉的小故事。
一次何老师给我们出的一个作文题目是<<一件难忘的事>>。我写了我读一年级的时候,武成万老师给我们吃西瓜的故事。字不多,没有夸张句子,只是写了老师为了哄娃娃们上学的真实故事。没想到何老师给了我很高的评价:“优秀”。是我们班的第二名,字潦草和错别字多扣了几分。
还有一次何老师让我们写<<我的老师>>。我写了我二年级王玉秀老师教我们记住生字“寺庙”的故事:我在二年级时王老师教我们语文,有一天讲到“寺庙”二个生字,王老师为便于我们记忆和理解,编了一个小故事,说:“河曲一个秀才和保德一个秀才到京城赶考,路上他们比赛文采。保德秀才说:‘保德有个禹王庙,站起尽够一眼瞭。’河曲秀才说:‘河曲有个文笔塔,离天不过丈七八。’保德秀才不服气又说:‘保德有个悬空寺,磨的天还刺刺刺。’河曲秀才又说:‘河曲有个魁星楼,半截插在天里头。’这次,我的作文上了我们班教室后墙的“学习园地”,做为示范作文让同学们看。从此我对学语文产生了兴趣,我爱语文,我爱写作文了。
1964年全国开展学雷锋运动。李登雄老师在校园的黑板上画了雷锋的照片,下面有毛主席写的题词;“向雷锋同志学习。”
我们二完小各班积极响应。何老师在教室后墙上做了“学雷锋做好事表扬栏”,学生做一次好事插一个小红旗,不守纪律插一个小兰旗。同学们争做好事,给自己多插红旗。
大家在校园里抢着打扫卫生,擦玻璃,擦黑板。在校外帮助军属抬水扫院子,捡一、二分钢币更是数不胜数。我们班教室后边的小纸盒钢镚放得满满的。
我也抢着做好事,我想到的好事都让别人抢完了。我就向何老师申请,把拿教室钥匙的任务抢过来,这样我可以提前到校打扫教室卫生。我的红旗也是插得满满的。
1965年,临近“六一”,各班排练文艺节目,老师们也排练大型歌剧“沙家浜”。那时候人们的文艺生活很贫乏,听见二完小演戏,人们早早把操场坐满。我们班的节目是我和王伟同学演出相声“生豆芽”,逗得大家捧腹大笑。
老师们演出歌剧“沙家浜”,那才真叫好。我们何老师扮演地下党,韩玉良老师扮演郭建光,刘顺憨老师扮演胡传魁。他们演得出神入化,学生们和观众不住的拍手叫好。
过了“六一”马上就要初中考试了。全县共招150名初中生,城关中学50名,巡镇中学100名。校长张老师反复强调这次考试的重要性,班主任何老师给我们多次讲了考场的注意事项,算术刘老师还是加紧时间辅导算术,说:“临阵磨枪,磨不快也能磨光,能抓几分算几分”
那年我们学校考得最好,城关中学招了51名初中学生就有我们学校的37名,其中21名来自我们班。我在我们班里考的不是最好的,是中上等。但是,对我来说,这已心满意足了。
1972年,我分配到单寨中学工作。校长是我的小学算术老师刘顺憨,后来听说何老师也要调到单寨中学,我主动要求到曲峪接何老师。我前一天到了曲裕,我认识的汽车司机多,约好车辆,等何老师从旧县过来,我们一起来到单寨中学。
在单寨中学,我和两位老师一起工作那是多么高兴的一件事。每天可以听老师的教诲,如果有一点错老师给你担着。一起生活五年眨眼就过去了。
1977年我调到县政府工作。临走时,我舍不得离开我的老师,舍不得离开和我朝夕相处的同事,舍不得离开单寨的山山水水。何老师对我说:“回县城是大家的共同心愿,我们都想回县城,我们后会有期吧!”
1988年我调到河曲中学工作,何老师是分管后勤的副校长,是我的直接领导。那时的何老师可是风光无限,教育界的光环全照到他的头上:高级教师、全国优秀班主任、全国优秀教师、教育世家,周校长又把学校的财权全放给他。何老师在河曲中学说出话来那可是一言九鼎,在他手下工作那是我的福分。
工作之余,何老师的家是我们玩耍的好地方。人们在他家打麻将玩扑克,师母又是给我们倒水又是给我们削苹果,玩的迟了师母把炖羊肉给你端上来。在何老师的家我们可以无拘无束,想吃就吃,想喝就喝。
人生短促,转眼间我已六十多岁。闲来无事,出于怀旧,虽知自己拙于为文,但感念所系,不发不快。也算自我抒怀,自我慰藉。
何老师和我在一个县城,我们经常见面。谈往昔,话当今,每每都有说不完的话。正像他的优秀学子、大作家鲁顺民笔底感言:“多年的师生成兄弟。”诚如斯言,这话真是说对了,说彻了,道出了我和何老师的真实感情。
祝愿何老师健康长寿,幸福常在。
作于2015年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