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久住黄河边,天天看着那一河东逝水,有时我就会产生一些无来由的庄生梦幻,不知是我看着黄河一天天衰弱,还是黄河看着我一日日苍老?反正是相看两寂然,我对黄河没了激动,黄河对我也失去了热情。
好在我还有几位破愁解闷的弯友,他们也常来黄河边散步
一日下午,骄阳正旺,热浪逼人。A君买来了冰镇纯净水,B君边喝边说:“太冰冷了,不如元头湾的泉水好喝,一打凉,二泄火,三有人体所需矿物质。”
“泉水虽好,也难消暑热。”我看了看日头说。
“ 我们长久住在方格鸟笼中,难得舒经活血的机会,不妨元头湾一游如何,反正是散步嘛?“A君边咂巴着嘴边看着我们征求意见。“
“好主意,好主意!”我们齐声应和着。
于是,引擎突突,车轮滚滚,我们骑上摩托延着临河公路就向东飞驶而去。
六月的天,闷热闷热没有一丝风,连黄河也懒洋洋的一声不吭。我们的摩托却突突有声,嗖嗖生风,虽是热风,却也能带来一丝快意。
眨眼功夫就到了元头湾。
我们放好摩托,从公路左侧一脚拐进去,就觉山丘蔽日,杂树荫翳,凉爽扑面而来,周身舒适。山涧很小,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竟都是树,有杨树、柳树、榆树、杏树,更多的是不知名的小树,它们都枝条逸出,在你眼前舞动着、欢快着,像乱抛媚眼的少妇,不放过每一次展露青春的机会。
这时,一丝清泉穿过石罅树根,又从草丛里一出溜便到了我们脚下,也未打个招呼,又自管自摇摇摆摆而去了。泉水太小了,小到只有仪态而失去了潺潺,以致让我们忽略了。
“从来山水奇险处,谁想躲到此中来。”我不禁感叹道。
“这也许就是灯下黑了。现代化的脚步可上天入海,一方袖珍山水还能躲到哪儿去呢!”B君平时见事不哼不哈的,不想此时也感叹了一把。
“看,那就是挪威牧师的安修之所。”我们顺着A君所指看去,果然高高矗立着一通碑,上面的洋文字还清晰可见。“
“这洋和尚可真会找地方,大约生前就看上了这方山水。好山好水都被佛道占,仅留下这么一方袖珍又被洋人抢了”我叹了一声说。
“就风水而言,这里可不是好地。元头湾上边,长城脚下也有一片墓地,背靠长城,脚蹬黄河,土层厚实,这才是上好的风水之地,可保子孙延绵,福禄两旺。”B君对堪舆学还颇有研究呢。
洋人关怀山水,我们中国人却只讲究风水;洋人心存当下,中国人却希冀飘渺不实的后来:人生理念大异其趣。
我们一边嚼着这些闲课题,一边轻轻拨开枝条小心翼翼地攀缘拾级而上,不一会儿就到了一个窄小的平台,这才发现了土圪塄下方突突冒出的泉眼。泉眼下方不知是谁还打了一个坝,圈住了一坝清澈的泉水,又不知引到了谁家院落。只是坝梁的碎石处仍有泉水渗出来,汇聚成流,跌跌撞撞向下面去了。
我们大喜,都圪蹴下掬起泉水喝了个痛快,果然是打凉泄火沁人心脾。
日头不见,暑热尽消,一时心舒意展,我们就围着清泉坐了下来。A君就打开了话匣子给我们讲起了故事。他说,从前有一座山,山上有一座庙,庙里有一个老和尚,老和尚做在蒲团上,有滋有味给徒弟们讲故事,故事一直讲到现在还没有完。
“二位想想,这老和尚究竟讲了一个什么故事?”A君见我们不语,就自顾自哈哈大笑起来。
笑声中,我却独自陷入沉思。
历史和现实有惊人的相似之处。历史是凝固的现实。现实则又是流动的历史,今天的现实就是明天的历史,今天的历史则是昨天的现实。历史和现实其实就是一回事,只不过是有了那么一点点时差而已。以史为镜,不仅能知兴替,而且能阅尽人事。历史上的列国纷争,祖龙一统,王安石新政和南宋的发达,都够我们借镜一想的。
现实中有历史,历史里有现实,二者又交互缠绕,成了百变魔方、梦幻般悖论。
“老谱将不断袭用”,这恐怕就是老和尚故事之要旨吧!
看看时间,知道太阳将要西沉。我们约定在白朴公园相会。他们二位决定要延公路骑摩托绕道而去,我则想穿长城走捷径徒步而往,以遂我访古探幽心愿。
我看着他们向山涧而下,就掬起泉水洗一把脸,独自翻过土圪塄,一直望长城走去。
到了长城脚下,果然见一片累累墓冢。过了墓冢,来到了在长城上凿出的土洞口,向南望去,黄河如练,云天如碧,一阵阵苍凉感从心中生发。弘一法师那首有名的《送别》老是萦绕耳际,我不禁见景生词改成了:“长城外,古道边,黄河碧云天。晚风拂柳山水残,夕阳山外山。“
因为这里实在没有芳草,眼前只是一片片蒿而已。
我深一脚浅一脚走出土洞,又穿过蒿草、坟冢,不一会儿便踏上公路,来到了白朴公园。只见公园门口,红男绿女,熙熙攘攘,进进出出:各种颜色的小车,来来往往,笛声不绝;园内则红柱绿瓦,曲径回廊,绿草如茵,松柏撑伞,游人结伴成群穿梭其间,歌声随着舞步跌宕悠扬:真是红尘滚滚,说不尽的娱乐风流。
见了此情此景,我迷迷登登如入梦幻。我竟怀疑自己是从山水而来,又冲山水而去的呢,还是从红尘中来,又冲红尘而去的呢?一时只觉得惘然,不得要领。
要问我今天有何收获?那就是闲人闲情闲景三闲而已。而此时那两位骑摩托的弯友还没有到呢。
(作者 王建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