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夏,灰蒙蒙的天空下起了毛毛细雨。我沿着黄河大街东行,仰望天空,但见大片的乌云从东向西而来,显然是要下大雨了。路上的行人已撑开雨伞了,我抱着父亲的遗像,默默地走过父亲生前曾经走过或没走过的地方……
父亲离开我已经近两个月了,这个周六我们弟兄仨该为他过第七个“七”了。可父亲重病辞世的每个场景仍深刻我心,历历在目。令我每次想起,都泪溢眼眶,每次提笔,都心痛手抖,无论用什么语言都无法表达我内心的伤痛与不舍,泪水伴着那些记忆滴在父亲慈祥的遗像上……不知多少个夜晚,我躺在床上,揉着酸麻肿痛的小腿怨老天无情。整整一个月的时间,父亲重病,躺在床上滴水不进,原本魁梧高大的身躯,被病痛折磨得皮包骨头,面容憔悴。每次看见父亲嘴唇颤抖眼角浸满泪花似有千言万语却说不出口时,我心如刀绞不敢和父亲对视。无奈间,只能默默地祈求老天留住我的父亲,让他好起来……,最终,无情的老天还是在二月十七(清明节)那天带走了我的父亲。
父亲的辞世,我们兄弟几人早有预感,此前父亲心脏病突发住院,医生就已经下了最后通牒——父亲在世的日子不多了!
从正月初十到二月十七,我们弟兄三人天天陪伴着父亲。那些日子里父亲水米不进,只是偶然吃点西瓜。我看着日渐消瘦、痛苦呻吟的老父亲,心在滴血。父亲辛劳了一辈子,刚到了享福的时候,却要离我们而去。更让我愧疚的是,父亲最后离世的一瞬,我却不在他老人家的身边——,清明节那天,二弟陪着父亲,三弟出去买必要的物品,我则回老家给母亲上坟。车子刚到旧县,二弟就打来电话说:“父亲去了。”我顿时懵了,眼前一片漆黑……当我急急忙忙赶回家后父亲仍睁着双眼、张着嘴,我顿时泪如泉涌,两腿发麻,浑身的力气一下子被抽空了……父亲没有瞑目,是在等我吧!
两年前,母亲去世,我的天空塌下了一半;现在,父亲也走了,我的整个天空全部塌陷了。在父亲离去的日子里,我经常彻夜难眠,脑海里总是浮现出儿时被父亲宠爱情景——我骑在父亲脖子上撒娇,父亲在瓦窑坡老家南梁上给我烧山药,父亲爬上大槐树上为我掏鸟蛋……那些久远的童年记忆,距今已近半个世纪了,然而,它们却分外鲜活地活跃在我的似梦非梦里。
父亲去后,我最为痛悔的一件事是没有好好地带父亲逛一回河曲县城。作为一名媒体工作者,我曾数次在父亲面前夸耀过县城的新变化,承诺过要带他好好逛一逛,却因为工作繁忙而一次次地食言了。等到父亲病重的时候,他却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父亲,在您生前儿没能亲自带您去逛一回河曲县城,儿子今天只能带着您的遗像,弥补这个永远不能实现的遗愿了。
“毛毛雨儿打湿衣裳”,还真是这样,我的头发湿了,护着父亲遗像的袖口也湿了。我不时地偏过头,从那雨伞的缝隙中看前行的路。仿佛又看见拄着拐杖的父亲在雨中缓缓前行,我想,如果父亲还在,一定会先到住在东大街的二弟家看一看吧。
父亲生前最疼二弟,虽然常住在我家,但每天去二弟家跑一趟是父亲雷打不动的习惯。他一来是想看看二弟和孙女燕燕,二来是与街坊老人们唠唠家常、说说心事。每天午后和傍晚,二弟家的大门口总会聚集一群从乡下进城的老农民,在这里谈天说地,这里也成了父亲开心的精神乐园。若遇上接连二三天的雨雪天气出不了门,他就一个劲地骂鬼天气。
我抱着父亲的遗像朝二弟家的方向走去,可是,在二弟家的大门口那十几个熟悉的面孔中,再也找不到我的父亲了……望着父亲的遗像,我喃喃地自语:“爸,到二弟家了,你看二弟和你的孙女燕燕正在大门口等着你呢……”
穿过父亲最为熟悉的黄河大街,仿佛他老又拄着拐棍慢慢地踱过人行道……看到路边的门市,心想:这家门市父亲一定在门口望过吧?门市的窗外,父亲走累的时候一定坐下歇息过吧?穿着校服从学校里奔跑出来的孩子,父亲也一定小心翼翼地躲避过吧?我不知父亲一人走在路上的时候,心里是什么感受…… 我带着父亲的遗像来到西口古渡,开阔平整的古渡广场;一切依旧。河滨路旁,黄河在静静地流淌;来到白朴公园,白朴公园里的喷泉美轮美奂,来到新修的长城大街……撑着伞的人们匆匆地走过我的身侧,车灯从雨雾中闪过,树叶儿被雨水洗得发亮,灰蒙蒙的天空好似父亲那双混浊空洞的泪眼,留恋不舍地望着我!父亲,不孝的儿子只能这样弥补心中的遗憾了,您看到河曲县城的新变化了吗?您能原谅儿子这迟到的陪伴吗?
(窦占伟 2015年5月作)